基础教学部 陈霞
要离开汹涌的人类世界,推展到孤独的极致状态,才能看清存在的真相:这世界上只剩了你一个人。
德国电影《隐墙》(die Wand)就是这样一种极致情境下的故事。
电影选在山青水秀的奥地利山区,让一个女人完全靠自己在大自然中生存下去,但是还是仁慈地给了她一只狗,一头牛(这头牛还是母牛,能够产奶,还居然生了一头小牛),两只猫(后来白猫死了),后来她看到过一只狐狸,经常性喂养一只白乌鸦。自然,她极度孤独,但是幸亏有这些动物的陪伴和供养,加上顽强的生存能力,她终于还是熬了三年,最后有一个同类,一个男人闯入,杀死了她的牛,后来又杀死了她的狗。女人奔回屋里拿了枪, 杀死了闯入的同类。把狗掩埋了,把闯入者推到悬崖下。她一直保持了人类文明的形态,试图通过记日记的方式提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的存在,但是后来纸用完了,她也觉得没有记录的必要了。然而,她还是会活下去。
影片只有一个演员,全是一个人的自白,对学习德语是极好的选材。意象的选择也十分恰当,比如透明的墙。
但是环境选择不具备普适性。这大约是西方尤其是欧洲电影的思维局限,他们觉得在大自然中是最考验人类生存能力的。殊不知最具普适性的生存困境不在大自然,尤其是居然有房子,有温暖的动物陪伴和供养的大自然,而是人类社会。
回到主题:透明的墙。透明的、既撞不出去,又撞不进去的墙。隔绝了人类。外界你能看到,但似乎死神温柔地经过,一切瞬间死去,但是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状态,只是不再活动,不再反应。或者换一个角度,是死神温柔地经过你,但是你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无论你如何呼喊,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这才是现代文明社会人类生存的真实状态。纵然生活在闹市,纵然在进行着生老病死的各种忙碌,人类真的在进行真正的沟通与交流吗?我说的真正的沟通与交流,不是你去菜市场,你给钱,对方给菜;不是你去上班,跟老板和同事商谈工作;甚至不是你回家,跟家人在饭桌上的家长里短......这些都不是,你跟同类进行的这些,都只是最浅层次的人类生存的交往而已。是所谓的人作为一个社会动物,为了生存,彼此之间不得不进行的语言和行为的活动。
我说的真正的沟通和交流,是你们之间的相互理解没有障碍。你们之间没有一道透明的无法穿透的墙。
现实是,这样的成为沟通障碍的透明的无法穿透的墙到处都是,可能是阶层的,可能是政治的,可能是文化的,可能是语言的,但更大的可能是,最深层次的心理的情感的。
我看着你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
文明世界的人们,彬彬有礼,社会秩序井然,一切按部就班。然而你走不进任何人的真正的内心世界。那里大门紧闭。人人都练就了精湛的演技,力图把自己的每个角色都表演得无可挑剔,偶尔有一两个疯子或者演技差的制造一点麻烦,没有戴好自己的面具,或者忘了台词,或者不小心把应该关在门后的东西泄露出来了,不过是成为众人的笑料而已。或者他们就此被赶下舞台,或者就有好心人来教育他们,很快他们就恢复了正常。
人潮汹涌,没有人关心你内心是否孤独,是否悲伤。
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走近你。但文明世界的人们都十分小心谨慎,一旦TA看到你的门背后的东西,那些不完美的只有夜深人静时你拿出来自己一边流泪一边看的东西,TA还会愿意靠近你吗?
更糟糕的是,就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他们真的愿意接受你本来的面目吗?你难道不是同样在努力地演戏?扮演一个好父亲,好母亲,好儿子,好女儿,好朋友,好同事......甚至你演得更辛苦......直到最后一刻,你都不知道问问无缘无故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演这些戏,然后再无缘无故离开,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你终于鼓足勇气把真实的自己坦白出去(虽然很少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也不值得),阳光刺眼,你发现人们都忙得很,没人停下来看,有一个疯子惊讶地看着你,但是他不懂......
你变成了一只被同类抛弃的白乌鸦......
一个人,被透明的无法穿透的墙隔离起来了,到底能不能生存下去?
能。
在大自然中能,在人类社会,更能。
我的初入社会的学生很苦恼,会在QQ空间发一些职场菜鸟的哀鸣。如何处理同事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上下级的关系,如何把事情做好别被人抱怨,如何受了委屈还能打掉牙和泪咽下去,如何保持住自己最后的底线,如何慢慢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读书思考太多的学生会问如何抗拒孤独,如何找到同类,会问如果人类最终无法真正相互理解,爱如此不可靠,婚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你当然能生存下去,经过三五年的摸爬滚打,吃些亏,流点泪,最终学会并熟练运用社会的行为规则,甚至明了其中的潜规则,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劳,过上体面舒适的生活。你也将学会不再问些没用的问题,为了安全和方便起见,踩着大多数人的脚印安排自己的一生。
仔细看《隐墙》,你会看到与世隔绝的女人对人类整个生存状态都进行了最深刻的思考,她的结论是,爱才是最后的解决途径。
但是对被透明的无法穿透的墙隔绝的每个单独的个体来说,爱,如何可能?
影片最后陌生男人的闯入,说明透明的墙已经消失了,但是同类做了什么?他杀死了女人的牛,继而杀死了她的最亲密的同伴,狗;然后他被女人杀死。女人也在问,男人为什么要杀死她的牛。也许他也是一个被透明的墙隔绝的人,想杀死牛生存下去?影片没有交代任何信息。一个同类,还是一个异性同类的出现,本来是多么有想象空间的事件啊!要是美国人拍,也许接下来就是新一代人类的始祖开天辟地了。
可影片表现的却是同类不但相爱不可能,连共同生存都不可能......
你干嘛要杀死人家的牛啊!如果啥也不会,你不能一脸绝世容颜,奄奄一息地躺在门口等着么......
你干嘛要抢人家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料啊,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多么不容易么,你不能傲娇地不经意地露出六块腹肌的身段,背上扛着一头鹿,一脸无辜地恰好经过她的门前么......
从某种不太正确的意义上说,这就是欧洲电影跟美国电影的最大差别。
我不是神,我回答不了“爱如何可能”这个问题。
如电影所示,光是生存已经耗尽了人类的全部心力。
面对这个荒谬的世界,如果我能够,如果我有笔和纸,我能做的,就是观看并记录。
为什么在最极端的生存处境中,爱同类不可能(同类只会杀死你的牛和狗),爱动物却可能?
因为动物,比如狗,能够不计后果不计回报地全部付出自己的爱,他们没有想到如果对方不爱自己了怎么办,他们没有算计,没有要求。你不能像要求动物那样要求人类,他们的爱不在一个层次上。网络智慧早就总结出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爱不爱,只有值不值”......
所以,活在或者死在你的透明罩子里吧!这就是人类的命运。